沈秀沅坐在教室靠窗的前排座位,這一堂是美術史,屬於選修課,課堂上多了不少其他科系的學生,有八成是為了沈秀沅而來。

教授在講台上講解著中西方歷年來的藝術代表,沒幾個人認真在聽。

姜緯站在教室外,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只要沈秀沅一抬起頭,就可以清楚完整的看見她整張臉。

當然,沈秀沅也可以看見他,而且知道他這個時間一定會出現。

下課的鐘聲一響起,一堆男同學不等教授離開就紛紛將沈秀沅的位置給團團包圍。

每次一看見這場景,姜緯就很想立刻拔腿向前將那些人一一推開,然後抓著沈秀沅的手快步的逃離教室。只是,這樣的畫面,總是有人快一步幫他演了。

徐志斌不知道是從哪個方位迅速竄出,一個箭步就將沈秀沅從人群中解救出來,沒一會兒兩個人就這麼好整以暇的站在他的面前,問著接下來要到哪裡去喝咖啡。

姜緯算過了,從大眾傳播系的系辦辦公室到美術大樓走路至少也要10分鐘,身為學生會會長,徐志斌這個時間應該忙著會務,但不管他再怎麼分身乏術,他一定會趕在沈秀沅下課前出現。

這樣的舉動,不要說女人,連男人都要動容。

怎麼會有人比自己還要積極上百倍,更別說對方是人氣同樣也很旺的大傳系看板人物,比起他這種只懂得站在身後當個無聲背後靈的小角色,勝負很明顯。

只是,要他放棄追逐沈秀沅的背影,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從上大學新生訓練的那一天開始,他便成為學校所有男性羨慕的幸運兒,他的學姐不但是美術系的氣質美女-沈秀沅,而且還是許多大型藝術創作比賽大獎的得主。

能夠當她的直屬學弟,被所有男同學虧說是上輩子燒了好香,只不過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早早就打算一上二年級就轉系,志願表上會填美術系一切都是純粹意外。

不過,這場意外卻一度讓他陷入掙扎,究竟是要為了沈秀沅將錯就錯,還是實現自己的理想,朝向專業的記者之路邁進。

「女人到哪裡都不會消失,但是好前途稍縱即逝。」這是徐志斌當時給他的建言,雖然和他內心的想法一致,但說不會捨不得是騙人的。

在告訴沈秀沅自己決定參加轉系甄試的那一天,她剛在美術室裡完成一幅畫作,那幅畫最後成了沈秀沅慶祝他轉系成功的賀禮。至此之後,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就和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男同學沒什麼兩樣,除了她們兩個之間還有一個共通的對象,就是徐志斌。

轉到大傳系加入學生會之後,他成了徐志斌在學生會的左右手,各類的校內活動都有他們兩個人的身影,而沈秀沅則成了他們兩個人主持活動時的忠實觀眾。

「我覺得姜緯轉到大傳系之後,變得很不一樣。」某一天下課後,他們三個人聚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姜緯和徐志斌兩個人一坐下就開始就為了過幾天的校慶活動熱烈討論著,一直到她們留意到有一雙眼睛不斷的從他們兩人身上跳來跳去。

「當然了,這傢伙不改造一下,怎麼當大傳人。」徐志斌推了一下鼻樑上的金框眼鏡,給了沈秀沅一個自信滿滿的微笑。

反倒是姜緯被沈秀沅的話給愣住了,不一樣?是哪裡不一樣?

他看著沈秀沅,對方也只是默默的看著自己,並沒有打算多說些什麼。

「妳知道嗎?最近學生會辦公室外面多了一些陌生的臉孔,我以為是自己的粉絲團又晉升到另一個里程碑,沒想到那些新面孔竟然都是衝著姜緯來的,雖然有點小傷心,不過也算是功德無量!」

徐志斌作勢雙手合十,讓姜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他一點都不想要在沈秀沅面前聊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但徐志斌開玩笑的手法總有他的過人之處,讓身旁的人拿他沒輒。

「和待在美術系的姜緯比起來,大傳更適合你。」

那一天,沈秀沅下了這麼一個結論,這個結論又讓他徹夜未眠好幾個晚上。

究竟待在美術系裡的自己和待在大傳系的自己有著什麼樣的差異?為什麼沈秀沅會說自己比較適合大傳系,難道是因為自己一開始就表明美術系只是一個跳板,所以對任何關於美術系的活動都顯得興致缺缺,除非是因為沈秀沅的關係,不然他寧可多花點時間旁聽一些大傳系的選修課。

「她是關心你才會這麼說!秀沅就是這樣,關心一個人從來就不是那種平時的噓寒問暖,她在意的是你的轉變對你是好是壞,是開心是難過。總而言之,你有秀沅這個學姐,真的很幸福。」徐志斌在那一天結束討論之前,忽然間就插入了這麼一段感想,讓他頓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能夠有人關心,當然是幸福的。

但對於一個拙於表達自己的人來說,他要如何去回報這份幸福感? 他既不如徐志斌的口才,也欠缺面對感情的經驗,他惟獨僅有的,只是一份忠誠罷了。

 

轉眼間,兩年就這樣過了。暑假過後他就要升大四了。

沈秀沅在畢業前夕獲邀到奧地利參加當地的藝術交流,整整兩個月不在台灣,而徐志斌也忙著畢業後的就業規畫,有兩、三家傳媒公司都爭相邀約他參加面試,他們三個人能夠聚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少之又少,最多只能利用網路的即時通相互留言。

徐志斌在畢業前,順利的將大傳系的會長身份交接給他,並且囑咐他要好好傳承大傳系的精神。

「能教的我都教了,你只需要好好的發揮我們大傳系的精神,就是『博愛』,簡單來說,愛自己之外也要懂得愛別人,散播美好的事物,就是一種愛的表現。讓自己所愛的人感受到人生的美好,是一種付出,也是一種回報。」

這番話讓他深刻感受到徐志斌對於自己的用心良苦,他不僅僅是一個比自己大一屆的學長,而是真真切切的將他的內心世界也看得相當透徹的一位摯交。

也因為如此,當徐志斌告訴他,他即將在畢業典禮之後就要向沈秀沅求婚,就算他內心再怎麼糾結,他也打算大聲祝福徐志斌求婚成功。

每個人都有追求被愛的資格,一但自己選擇在原地守候,就要接受眼看著別人手牽手,步入禮堂的結果。

他當然想過要突破眼前的僵局,只是就算他在腦海裡模擬無數種畫面,他偏偏就是沒辦法讓任何一個畫面變成真的。

畢業典禮的前一天,也是沈秀沅從奧地利回來的日子。他在沈秀沅回來前就打聽到她返國的班機時間,飛機抵達前的半個鐘頭,他就已經站在入境大廳前守候著,他看著手機裡的簡訊,裡面有沈秀沅遠從奧地利傳給他的簡訊:『回到台灣後我們見個面吧!』,他知道自己等這天等很久了,也想過兩個人見面之後,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告訴沈秀沅,其實自己已經愛了他兩年,就算明明知道有其他人同樣愛她,他也想要繼續這樣愛下去,直到她喊停的那一天。

入境的旅客陸陸續續的從入境大門走出,他緊盯著每一張臉孔,深怕自己一個留神就會錯過。

一直到多數的旅客都出來了,他看見身穿淡紫色洋裝的沈秀沅慢慢的步出大門,而在她身後是拖著一大卡皮箱的徐志斌,一瞬間迫不及待舉起的右手已經來不及放下,他們兩人的視線同一時間都朝向他投射而來,他深深的嘆了口氣之後,掛起友誼的微笑快步走向前。

 

愛情本來就不會按照自己所寫的劇本走,就算預演上百次,它仍是會出錯。

而在錯過之後,緊接而來的,是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晚。

畢業典禮結束後的畢業舞會,是畢業生最後一次出席的校際活動,徐志斌在畢業舞會的舞臺上,主持著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場活動,主持到一半的他像是脫序又像是早已經安排好的橋段,忽然從台上一躍而下,找到人群中的沈秀沅並當眾下跪求婚。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全體畢業生集體吶喊的聲浪就連站在禮堂外500公尺處都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只是短暫的幾秒鐘,他知道沈秀沅正往自己的方向看了過來,但最終人群淹沒了兩人之間的視線,緊接著的是歡聲雷動的掌聲和歡呼聲。

明明看不到是什麼畫面,但他的雙手不由自主的用力鼓掌著,直到舞會又恢復正常的撥放著抒情的舞曲才停了下來,握著自己紅腫的雙手,他選擇緩緩的、無聲的離開禮堂,一確定身後沒有人留意到自己,他像是發狂般的使盡全身的力氣往校外奔跑,一路跑到腳上的皮鞋什麼時候掉了也沒發現,跑到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倒在路旁氣喘吁吁,差點讓路人叫了救護車才被迫停止。

在那一刻,他發現自己理解了一個真理。

當一個人只能注意到下一秒的呼吸時,那一瞬間腦袋就會自動清空一切。全身上下的血液只因為氧氣而流,心臟只因為血液流動而跳動著,絕對絕對…不會因為是擁有了愛情。

但他姜緯偏偏有生以來,在這個時候第一次覺得心臟雖然還在跳動,但卻感受不到自己像是活著。

 

為什麼就算擁有愛情,也無法延續生命?但失去愛情,卻會讓人有像是提早到達地獄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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