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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班高鐵抵達高雄已經接近凌晨時分,幸虧出站之後還有許多排班計程車等著載客。

崇善雅一座上計程車沒多久,就收到了來自沈秀沅的訊息。

『平安抵達高雄了嗎?』

『到了,正搭計程車回住處。』

『回到家早點休息。』

『OK,妳也早點休息。』

『別忘了多多關心妳的…鄰居,晚安。』

崇善雅最後回了個晚安外加一個冒汗的圖案給沈秀沅。正當準備把手機收進包包裡時,簡訊提醒聲響起,發送者的號碼有點眼熟但並不在她的通訊錄中,點進去看了內容之後嚇了一跳,竟然是姜緯傳來的。

『鄰居,還在忙工作嗎?我的公寓鑰匙掉了進不了家,現在時間太晚沒有鎖匠要出門,想要借用妳家的陽台碰碰運氣。發送時間是晚間十點多,她竟然完全都沒有注意到有訊息。

『在路上了,大約十分鐘後到。』雖然不知道姜緯是否有想到其他解決辦法,又或者還是在公寓等著她回覆,她還是決定先回個訊息告訴對方自己快到家了。

 

姜緯坐在公寓前的花圃石磚上,看著馬路上偶爾經過的車輛,一直到一台計程車緩緩停向路邊,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計程車上走了下來,他站起身子走向前。

崇善雅在車子尚未停妥前就看見姜緯坐在公寓前的花圃面向著馬路,表情看來有些疲憊。

「不好意思,今天有點晚。」一看見姜緯,崇善雅就先致歉。

姜緯微笑著搖搖頭,表示是自己少根筋把鑰匙給落在球場,等想到的時候已經到家了,想說索性碰碰運氣看看他的鄰居今晚會不會回家。

「到台北洽公,所以晚了。」崇善雅邊解釋邊撈出包包裡的鑰匙,姜緯順手將鑰匙接了過去,幫忙打開公寓大門。

進到屋內後,姜緯並沒有第一時間走向陽台,而是先將崇善雅的電腦包和公事包放進她的工作室。

看到姜緯像是走自己家一樣老練,這種感覺讓崇善雅忽然又想起以前和龔志希同居時的情景。

當時的她,還沒有被現在這家公司挖角,和龔志希兩人是同一家公司,她們兩個人時常一起工作到七晚八晚,然後在其中一方宣布陣亡或完工後結束,接著在外面買好消夜後一起回公寓。

那個時候,也和今晚一樣,崇善雅負責保管鑰匙,龔志希負責提兩個人的公事包和消夜進屋內,放下包包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電視轉到電影台邊配消夜。

「介意我先開個電視看一下夜間新聞嗎?」崇善雅要他隨意,她知道這個時間應該是他看體育新聞重播的時候,沒一會兒工夫,她已經看到姜緯熟練的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在上面備註一些今晚的新聞內容重點。

崇善雅從廚房的冰箱裡拿了兩罐啤酒放在客廳桌上,隨後走進房內換上居家服,接著拿起自己的那一瓶走向陽台。

夏天高雄的夜晚,只要不是碰到陰天或颱風天,避開有光害的地方,都可以輕易看見滿天的星斗。這也是她為什麼當初選擇租這個地方,一天忙碌下來,只要想到回到家後,還有這片美景無償的等著自己,她便會咬緊牙關撐到最後一刻。

已經有好一段時間,她都是靠著這一片星空支撐著,不管工作再怎麼不順,心情再怎麼低落,繁星點點讓她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孤單,那些遠在外太空的恆星比起逝去的愛情還要來得忠貞,總是默默的守候著、陪伴著。

望向夜空好一會兒之後,崇善雅留意到客廳裡的電視聲不見了,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對面的玻璃倒影中。

「原來不是只有韓劇和日劇裡面的女生會從冰箱裡拿出啤酒,我們本土的也會。」

姜緯拿著啤酒,和崇善雅用同樣的姿勢靠在陽台邊。

兩個人拿著酒,面對面,互看著彼此。

「怎麼三十幾歲的男人也愛看韓劇和日劇嗎?我還以為你們向來只愛看球賽,賽車和摔角。」

不知道怎地,她今晚不斷想起關於龔志希的點點滴滴。

姜緯聳聳肩,一點都不急著否認。

「有時候也想要了解一下,為什麼女人一迷上韓劇就會OBA、OBA的叫個不停。」

「哪有像你講的那麼誇張。」崇善雅忍不住小小抗議。

「哦~看妳的反應,應該平常也有在Fallow,來!叫聲OBA來聽聽,我真的很好奇耶!」

聽到姜緯不太正經的請求著,崇善雅開始懷疑,今晚不是他工作太累了要不就是他酒量奇差無比,

要不怎麼會有如此反常的舉動?

今晚的姜緯,比起之前,感覺比較...真實。

「開玩笑的!對著我叫不出口也很正常,我是看妳想事情想得那麼出神,想說講點好笑的。」

看見崇善雅雙眼直視著自己,臉上掛滿一堆問號,姜緯趕緊澄清。

聽完姜緯的解釋,崇善雅還是不發一語的盯著對方,她懷疑那張臉皮底下會不會其實是徐志斌裝的,她們兩夫妻聯手要來測試她對姜緯的好感度究竟到哪。

「好吧!看來我是沒說笑話的天份,被志斌荼毒那麼多年,竟然連一點皮毛都學不到。」

今天開賽前,徐志斌一看見他走進記者席,也不管攝影機有沒有在拍,立刻就朝著他大聲喊著。

「Pizza好吃嗎?」隨即又一本正經的繼續和身邊的球評討論今晚的戰前報。

走向座位就定位後,一堆同行好奇的跑來問:哪家Pizza?球場記者室肯送嗎?

當下他實在服了他這位搞笑派的名運動主播,連吃Pizza的事情也可以拿來消遣人。

不過,徐志斌當然沒有這麼輕易就放過他,只要比賽過程一有空檔,他老人家就會過來探聽當天他和崇善雅吃Pizza的『心得感想』。

當然,大多數都是徐志斌的精神訓話時間,要他別再死腦筋的死守那面柏林圍牆:

「人家東西德都已經合併多久了,你還要死撐到民國幾年?」

「我又沒跟人家搞分裂,你扯什麼柏林圍牆。不過…」

姜緯坦白告訴徐志斌,她在崇善雅的住處看見了沈秀沅的畫。只不過,他的反應比他淡定多了。

「我老婆,你學姊的畫從大學時代就一直都很受歡迎,她專職當畫家後,作品在業界反應也很好,人家善雅是學設計的,懂得珍藏名家之作,有甚麼好大驚小怪..。」

真的是他反應過度嗎?一切只不過是個偶然罷了。

不過他還是止不住內心的疑問,他很想知道為什麼不是別人,偏偏就是沈秀沅。

「妳客廳裡的那幅畫…」

「嗯!我知道,作畫的人是你學長的太太,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不等姜緯說完,崇善雅決定先坦白。

聽到崇善雅的回答,姜緯先是愣了一下,輕捏著手上尚未喝完的啤酒瓶。

「妳怎麼知道我要說這件事?」

看著姜緯故作鎮靜,對於她早一步知道客廳那幅畫是出自沈秀沅明明應該感到意外,卻又不希望被發現,於是將視線轉移到正在被蹂躪的啤酒瓶上,她更加肯定了眼前這個男人,對於這段感情依舊在心裡綁了一個相當牢固的結。

那是一種別人觸碰不得、解不得的結,只有綁上的那個人才有資格。

「其實,上次我就發現你對那幅畫特別…有好感,今天..因為一些原因才知道原來秀沅的老公就是你學長。這世界原來很小,對吧!」崇善雅刻意避談今天和沈秀沅見面的事情,怕姜緯會以為自己是從沈秀沅那裏得知這些他們之間微妙的關係。

姜緯沒想到崇善雅如此輕易的就將沈秀沅的名字脫口而出,壓抑在胸口的那股鬱悶在那瞬間稍稍得到了點解脫。

「我聽秀沅說她和志斌大哥都是同一所學校,你又稱呼志斌學長,所以你一定也在大學時代就認識秀沅了吧!」崇善雅明知故問,留意著姜緯的細微反應。

「嗯…。」清了清搔癢的喉嚨,姜緯勉強擠住一個字算是回答。

「雖然我是這一兩年才認識秀沅,不過,她氣質出眾又如此有藝術才華,我想她在大學的時候一定就已經是個風雲人物,應該是校花或者是系花等級的超受歡迎人物吧!」

崇善雅,妳真的是很會在人家傷口上灑鹽耶!!崇善雅在內心喊著。

不過,要當朋友不就是從對方開始願意對自己說真心話開始嗎?她可是很認真的執行起沈秀沅交付給她的任務。

「…嗯!」雖然答案依舊簡短,但姜緯不由自主的用點頭的方式附和著。

「很難想像一個舌燦蓮花的名體育主播和氣質美女畫家的組合,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互補,一個專職說,一個就負責聽。」崇善雅認真想過,這樣的組合或許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對,像她和龔志希兩個各自擁有不同路數的重傷害武器,一爭辯起來,從來沒有想過誰應該退讓,贏了才是王道。

所以,結局永遠都不可能是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是其中一方選擇另闢戰場,獨留剩下的那一方唱獨角戲。

不行!不行!她不可以再想起龔志希這號人物,她應該專注的和她的『鄰居』搏感情才對啊!

只不過,自從她打開這個話題之後,姜緯的話少得可憐,此時此刻,他應該正被迫回想過去的那段回憶,內心的糾結全都寫在臉上。

「我看過和你現在一樣的表情,當你的心裡住著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就會如此。」

姜緯皺了一下眉頭,眼神從酒瓶重新回到對方臉上。

這次,換成崇善雅把眼神移開,改望向天際。

「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可以從鏡子當中看見這樣的表情。然後不斷的問鏡子裡面的那個人,為什麼這個人看起來這麼討厭,愛情有什麼大不了,有必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嗎?很可笑吧!一個人生活慣了,竟然只能從鏡子當中去發現自己當下有多糟糕,身邊沒有一個人會查覺到自己和平常有什麼不一樣,彷彿臉上永遠都是戴著一副精神抖擻的面具,像是一隻永遠都打不死的小強。」

崇善雅留意到姜緯的反應,他似乎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今晚,她決定稱職到底。反正,到了這個年紀,也沒多少機會說真心話,乾脆來個大解放!

「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那種走火入魔的程度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的一舉一動、喜怒哀樂都牽動著我,在他面前,我變得很不像自己,只是這樣的改變對方一點感覺都沒有,又或者該說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對他來說,我的存在像是一種習慣,不用特別努力養成就會保有。」

講到這裡,崇善雅停了下來,看著同樣看著自己的姜緯。

從他的表情看來,她知道自己是把話說進他的心坎裡了,只是差在沒有勇氣在一個不算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坦承一切。

「後來呢?」雖然猜到了,但姜緯還是忍不住問了。

「沒有後來,結局就是結束了。」不管姜緯一臉錯愕,雖然她一開始是打算要來個大解放沒錯,但她還是做不到,她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檢視傷口,對自己對別人都是一種不健康的行為。

「你看我現在單身一個人你應該就明白了,愛情有時候不是我們想要它怎麼走,它就會跟著這麼走,反而是自己必須尾隨在後,一路到了盡頭,發現它只會默默的回過身,告訴你:走錯了!此路不通。剩下的,留給你自己去處理。」

聽到崇善雅的比喻,姜緯安靜了,算是一種認同。

「有一天,我們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條道路,不管在那一條路上有沒有人陪伴。」

這一夜的談話就在這句話結束後畫下句點,崇善雅走進屋內,關上燈之前,隱約還可以看見姜緯回到自己的住處後,坐在沙發上靜止的身影。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過了30歲之後,什麼都成熟了、進步了,只有處理感情的方式退步了,

總以為時間可以用來療傷,卻又阻止不了回憶如潮水般湧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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